十年后,我又一次登上了北阳山。站在高高的山顶,迎着风,呼吸青草香的空气,内心无比平静。没有十年前初见时的激动。
山,还是那座山。
距离县城也就两个小时左右的路程,去一趟北阳山,却也是奢侈。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,不能成行。特别是今年膝盖痛之后,我就成了“宅女”,登山这一活动,基本都不参加了。
周末有朋友邀约去北阳山,我第一时间推辞了,女儿却说:“我要去,不去咋写作文?”我拍拍腿,起身去收拾背包。
到达山脚下,停好车,我们从一户屋檐下挂满金黄玉米串的土房旁进入到一条窄窄的小路,开始登山。走这样崎岖的山路女儿很开心,它一蹦一跳地跑在前面,用不着我照看她。倒是我走得很小心,在队伍后面慢慢地跟随着。
已经立秋,沿路的花依然很多,淡紫色的雏菊,蓝紫色的乌头,像一只只飞鹤的凤仙,扮个小鬼脸的蔁牙菜……果子也很多,棠梨,野葡萄,五味子,八月炸,还有随时可以搂一把的沙棘。特别是五味子,一架架藤蔓下垂挂着红玛瑙一样的果穗,真是爱死人。一位同伴说:“酸、涩、苦才是野果的灵魂。”对,这才是真正的山野果实的味道。童年的味道。这是山给予登山者的奖赏。
不知不觉,就到了山腰。
一只松鼠从这棵松树上跳到路边的那棵松树上,一声声长短不一的鸟鸣从面前传到身后,大约是我们进入到了它的领地,它在向我们发出警告。我学着鸟叫,告诉它,我们没有恶意,只是借过一下。
突然一股冷气袭来,“有个天坑!”同伴想探一探这坑有多深,找了一圈,也没找到一个小石块。大概来的人多了,石头就没了。
登上一个小山头,一片草甸铺展在眼前,远处是密密的松林。浓浓的云雾缭绕其间,仙境一般。穿过密林,豁然开朗,一层又一层光秃秃的石山呈现出另一个世界。如此迷幻,又如此真实。
四面环山的低凹处,形成了一处处天然草场。那圆形的水潭,像面圆镜,倒映着蓝天白云。那是动物们的水源,也是牛羊们甘甜的乳汁。
此时,牛已经吃饱喝足,站着卧着在山坡上休息。来往的游客围着它们拍照,牛们已经无视游客了,眼睛皮子都不抬一下,只是懒懒地甩下尾巴,赶走几只讨厌的蚊子。
倒有一些活泼的牛犊子,喜欢跟人互动。有孩子喂它面包,它吃了,就跟着走,像只粘人的猫。大人害怕伤了孩子,用棍子驱赶,孩子说:“你把它打疼了!”牛退到一旁,远远地看着孩子。不知道它在想什么。
我找到了十年前我们露营的地方,坐在曾经坐过的石头上,吹着风,抬头看云。云雾依旧很浓,却有一柱阳光,直射在镜面上,那情景,好像穿越剧里的镜头。
但是,什么也没发生。
十多年了,山,还是这座山,石头还是这块石头。而我,两鬓已经生了白发。对于这些出现了4亿年的石头来说,十年,太短暂了,不值得一提。就是我们认为的长长的一生,也不过是它产生一粒尘埃的时间。
原来,认识一座山,需要十年。
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盖,站起来,去拍山棉花。在这贫瘠的地方,它们热烈地生长绽放,有的开得正好,有的已经结满了白棉花。依偎在大大小小的石头旁,用它的浅淡的色彩来装扮石头,用它的微弱的温度来捂暖石头。这小小的山棉花,给石头们漫长而阴冷的岁月长河里,增添了多少慰藉啊。我想,那些4亿岁的石头们,不会去嘲笑只有一年生命的植物吧。
山坡上陆续“绽放”出许多露营的帐篷,向导说:“七月七那天这山顶上的帐篷都扎满了,都在夜里看银河呢!”多么浪漫多么幸运的人啊。
十年前在北阳山我没看到银河,十年后我也不可能有机会在这里看到银河。但是,北阳山永远在,银河也永远在,我,有一天,不会在。
“人活着的本身没有意义,但是我们所做的每件事,给予了它的意义。”年轻时就要去攀登一座座更高的山,去到达去征服,去历练去成长。老了,才有丢弃背包的勇气与豁达,与山和解与世界和解,也与自己和解。和山相坐,像老朋友一样,来一次清风明月般的畅谈。谈笑间,天高气爽。
人这一生,也许充满了遗憾,才算完美。
离开人群,仰面躺在大石头上,闭着眼睛,我的身体感受到了石头的温暖,闻到了山棉花的清香,听到了4亿年前的风声,看到了璀璨的银河!
太阳跳下了远山的山脊,得返程了。
上山容易下山难,膝盖似乎打不了弯了。当看到唯一一树火红的枫叶,我还是忍着痛,爬到石壁上去拍下它在夕阳下燃烧的样子。
只有走过难走的路,才能感受到登顶的快乐。回望高高的北阳山,和山顶上逐渐清晰的星空,感慨自己曾走过,已然满足。
吴为秀,女,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,镇安县作家协会副主席。有作品散见于各报刊杂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