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靓文 | 【张忠举】灯火年年

发布日期:2025-02-17 09:17: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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灯火年年张忠举

明人文徵明在《甲寅除夜杂书·其五》中写到:“遥夜迟迟烛有花,家人欢笑说年华。”此刻窗外鞭炮声声,烟花阵阵,新春之喜,弥漫在万家灯火间。

家中的小黑狗生性胆小,每年除夕之夜,本该享用大鱼大肉之际,它却总被鞭炮声惊的两股战战,有时躲在床底,有时匿于角落。我端着一碗骨头大肉,屋里屋外呼唤狗儿,这胆小鬼还是被阵阵声响吓得不敢露头,我只得将独属于它那份的年夜饭置于台阶一角,转身回房,看到今年大门上的两盏灯笼更红更亮了,我询问厨房中忙于和面的母亲:“妈,咱今年又重买了一对灯笼吗?”母亲低头揉面,操劳着明早的饺子,动作娴熟麻利,银丝低垂于额前,“是嚒,你爸腊月给咱买的,是不是更红一些?”母亲抬头时,眸中闪过一束欣喜,我欣笑着应道:“是嘞,就是更好看了!”前些年,我总觉家中的大红灯笼不够红亮,每每提及更换一对时,父亲总是说着这还能用,换了岂不可惜,可我总以为该是“年年物候新”,一年一对才好。

二十年前,新春之际家中所挂的灯笼是父亲自己用铁丝制作的灯笼骨,在街道用红绸子定制灯笼布,红盖头般鲜艳。灯笼布的顶端有松紧绳,往灯笼骨上套时,打开松紧绳,和给小孩穿衣服一样自下而上将整个灯笼骨架包裹,而后束紧顶端,用红带子将骨架底端的红绸布扎紧,就有了浑厚的流苏。乡间并不凛冽的寒风携带温煦的阳光,抚动大门上的两盏红灯笼,宛如少女的裙摆,蹁跹起舞。这对灯笼陪伴了我们将近十年,父亲为她更换过两次衣裙,她照亮一年又一年,见证岁月无言,目睹时光留痕,终于褪去了一身鲜红,留下斑驳苍白,铁制的骨架也有了些许锈迹。我开始羡慕别人家鲜红的大灯笼,“过年呀,就该红红火火,照亮前程,她现在的光芒,也太不红了吧。”我强烈期待着来年父亲会把它换掉,买一对新式的可收缩的灯笼,但她依旧是默默无言,在除夕晚上点亮自己,在正月十六那天卸下装扮。直到我读大学,它终于光荣退休,取代它的,是一对绒布灯笼,上缀金色福字,上下各有金色莲花图饰,顶端为抽拉式提杆,底部是黄色流苏,挂上后,整个大门都精神起来。然而用了不到三年,它就失去了往日风采,浓妆不在,于是,“年年物候新”的愿望实现了,我却又时常想起那对红绸布灯笼。与她一同时常出现在记忆中的,是外婆家的灯笼。

外婆家的灯笼别具一格,既不是我家这般手工制作的红绸布灯笼,也不是市场上购买的新式灯笼,是旧式的木质六角双层灯笼,但又不似影视剧中那般华丽精巧。两盏灯笼整体朴素,褐色骨架,无雕刻装饰,但六面分绘梅兰竹菊松柏图画。未亮灯时,是素雅淡然画卷;红烛点燃,凉风拂动,近似走马灯,那一幅幅图画便鲜活起来。在这对灯笼的映衬下,我在外婆家用炮仗炸竹竿,在雪地里踩得咯吱咯吱响,弄得一脚湿,外婆就用被烧的黢黑的吊壶烧水给我烫脚,外婆边在炕边烧水,边在火盆上用茶缸子熬粥,我那时很不理解,为啥要用这么一个小小的茶缸熬粥,这么点,够谁吃呀?好吃吗?馋嘴的我终是没有尝到,因为那是外婆熬给嗷嗷待哺的小表妹的饭食,是熬给身体不适的外公的一味药。门外红烛映衬寒梅,风影绰绰,屋内柴火闪烁,满脸皱纹、瘦弱的外婆为我洗着小脚丫,点点灯光,从时光那端一直闪烁到这端。回家时,外婆把一双崭新的布鞋塞在我的怀里,笑盈盈地再三嘱咐我有空就来,站在路边目送我们,久久不愿归去,直到树影掩映彼此。如今,外婆的小院早已荒芜,低矮的屋檐,斑驳的墙壁,窄小木门上的铜环......又绘成了一幅古朴的画卷,“夏之日,冬之夜”。

对孩童来说,新年的吸引力无与伦比,除了走亲访友,吃食新衣,还会收获一些好玩的礼物。一到腊月,家乡的集市热闹非凡。那时集市上会有三种灯笼售卖,一种是大门上挂的大灯笼,一种是白色竹篾制的圆柱形灯笼,敬献逝者所用,还有一种便是专供孩童玩耍的小圆灯笼。那是用竹篾编制而成的骨架,直径约12厘米,宣纸糊面,各面颜色交错,上绘各式精美图案,有金鱼,有福字......用一根光滑的小木棍挑着,提着灯笼,黄色的流苏摇摇摆摆,小巧玲珑,精美可爱。6岁那年,父亲为我和姐姐一人买了一盏。提着它,我就感觉自己像是画中的送福童子,自豪开心,对其爱不释手,那时极其期待夜幕降临。夜晚一到,我和姐姐将拇指大的小红烛小心插进灯笼底座中,将灯笼在地上放平整,再划着火柴,小手慢慢地、轻轻地放进去点燃红烛,烛光升腾,照亮我和姐姐脸上的笑容。我俩打着灯笼屋前屋后地转,一遇到吹风,就赶紧互相用身子挡住对方的灯笼,走起路来都成了大家闺秀,一步一挪,踩稳了才敢走下一步。已记不得是初几夜晚了,父亲去走亲戚,8点多还没回来,我俩围着母亲念叨:“爸爸咋还不回来呀?是不是又喝多了?”昏黄的灯光下,母亲低垂额头,几根发丝垂下,手中的鞋底针脚整齐。母亲抬头看了看门外,大红灯笼映照台阶,再远处就是一片漆黑,母亲的眼底流露一丝担忧,“就是的,你爸咋还不回来呢?”我趴在母亲腿上晃悠悠,“要不我和姐姐打灯笼去找找,说不定还能接到爸爸。”母亲用宠溺的眼光看着我,“那你们去吧。”我俩开心地提着灯笼跨出了门槛,“这黢黑夜晚太适合打灯笼了!”我和姐姐提着灯笼一前一后地走在暗夜之中,小小的灯笼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画出一转萤火,就在转过屋角上坡去大路之时,我一个趔趄,我顿感大事不妙,想要稳住阵脚,左手伸出去想保护我那玲珑精巧的小灯笼,可我的身体就像正在崩塌的颓墙,一个劲地往前倒,我重重摔在了地上,手上的灯笼像烟花般飞了出去,竹篾与大地撞击,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,红烛倾倒,金色的福字和金色的火焰融为一体。我的哭声响彻村庄!姐姐扶起我,拍拍我的膝盖,拉着我的胳膊往回走。眼泪早已模糊我的双眼,深一脚浅一脚回到了母亲身边。姐姐和母亲说了许多安慰我的话,但我一句也没听清,只顾坐在地上嚎啕大哭,那一刻哭声和眼泪就是我的天地。母亲无奈又干起了针线活,姐姐回了房间。终于,我哭累了,咳嗽了几声,抹干眼泪,从地上站了起来,走进房间。小小的姐姐坐在凳子上,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珍藏的糖纸画贴在自己的灯笼上,烛火闪动,糖纸画就像蝴蝶般在明暗之间飞舞。姐姐抬起头,把灯笼提起递给我,“来,弟弟,这个灯笼送给你!”姐姐一脸认真,几缕发丝从额头垂下,灯火跳跃,几束烟火绽放于夜空,和着那盏灯笼,映照在我前行的路上。

去岁腊月,母亲再三叮嘱我给两个小外甥买灯笼,按习俗,12岁以前,舅舅每年都要给外甥送灯笼。我不禁想起,《一代宗师》中的一句台词:“有灯就有人。”

 

作者简介

张忠举语文教师,陕西商洛人,现居西安,有多篇散文、论文刊发于《镇安融媒》《教师报》《中原文学》等刊物。

 

 

编辑:姚 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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